01我如何看出你丢了孩子在社交场合,真正的高手往往无需深度交流,仅凭察言观色,就足以提取想要的信息了。春秋末期,晋国和吴国在黄池会盟,争夺天下霸权,就像后世的巴黎和会,列强各打各的算盘,互不相让。吴王夫差这边气势汹汹、大秀肌肉,晋国的司马寅于是来一探究竟。看后,司马寅说道:“像吴王这样地位高贵的人,气色总归不会太差。可今天一看,脸色灰暗无神,气色差极了!一国之君如此颓丧,要么他在后方吃了大败仗,要么就是他的太子死了。”司马寅判断完全准确。事实上,就在一个月前,越国在后方偷袭,攻陷了吴国的国都,夫差的太子、王孙等多人被俘,生死不明。所以说,夫差是隐瞒了消息,色厉内荏的在硬撑。情报占优的晋国,后来自然也在会盟中抢了先。人与人之间的察言观色,想必我们都略通一二,人的语言会撒谎,但不经意间的一些小动作、微表情,却往往是真实的思想表达。其实,历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史籍的文字有曲有直,未可尽信,但文物、图画、建筑等等实物不会说谎,只要善于“察言观色”,就一定能挖到更真实的信息。清明上河图片段就像一幅《清明上河图》,史料价值绝不亚于洋洋洒洒多卷本的《东京梦华录》。我们普通人看去,也许只见虹桥上下、熙熙攘攘,换作专业人士,却能窥探北宋的经济制度、市井文化、建筑风格……甚至推断其武备松弛、末世将近。02十二幅地图中的察言观色那么,假如有人能从古今中外各色地图中理出一条主线,以此讲述一番世界历史,倒也不足为奇了。英国人杰里·布罗顿就是这样一位大神。布罗顿是伦敦大学的教授,欧洲文艺复兴史研究专家,著有《文艺复兴简史》等书。他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地图发烧友,对地图“察言观色”十几年,出版过《领土交易:现代早期世界的地图绘制》、录制过英国广播公司(BBC)的著名纪录片《地图:权力、掠夺和占有》。英国学者布罗顿杰里·布罗顿看图说话的集大成之作,是《十二幅地图中的世界史》。他从浩瀚典籍中理出的主线,就是十二幅不同地域、不同文明所绘制的世界地图,在书中以时间顺序一字排开,就是一部角度别致的世界史。也许你要问,为什么是地图?或者换句话说,地图会暴露怎样的历史信息?只因为,地图从来都不只是地“图”那么简单,它实际上也是一部观念史,地图里包含了最真实的“世界观”!用书中的原话来说——“每一幅地图或是表现了人们对他们所处世界的态度,或是将全球历史中某些特定时刻的特定世界观具体化……一种世界观孕育一种世界地图,而世界地图也会反过来定义其文化的世界观。”有点绕口是吗?简而言之,地图就是人类历史无声的小动作和微表情。看《十二幅地图中的世界史》,就是在察言观色,从文字以外,体味文明成长和思想的演化。图书封面十二幅地图,十二个主题,就像一颗颗光彩夺目的明珠,折射出人类历史各个阶段的闪耀光辉:科学、交流、信仰、帝国、发现、全球主义、宽容、金钱、国家、地缘政治、平等、信息。《十二幅地图中的世界史》(实际记述的地图多达上百幅),就是一场奇妙的发现之旅。03初生牛犊的自信与彪悍人类最早的地图是什么样子?也许永远没有答案。但要说最早的描述已知世界的世界地图,很可能就是这块年前的巴比伦泥板。巴比伦泥板地图参照楔形文字的注解,在巴比伦地图中,世界就是两层同心圆,海洋环绕,城市散布,而巴比伦赫然就是世界的中心。如此唯我独尊的布局,宣示着古文明初生牛犊的自信与彪悍。人类文明的童年,真就像一个顽劣的小儿,从天到地伸指一圈,然后高呼——都是我的!在那个时代,无论古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波斯大帝居鲁士,还是千古一帝的亚历山大,都无一例外选择巴比伦作为其庞大帝国的首都,也都有一个共同的尊号:巴比伦及宇宙四方之王!也就是说,巴比伦就是西方文明世界的“中国”。“中国”一词,最早出现在西周初期的何尊铭文上:“武王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于天……余其宅兹中国”,算来,比巴比伦泥板还要早上三五百年。而周人勾画的“天下”体系,则是比巴比伦泥板更复杂的五层同心圆:甸服——侯服——宾服——要服——荒服,五服之地,文明程度依次向外递减。周都洛邑,文明程度最高,就像巴比伦一样,是世界的圆心,理所当然的“中国”。周王身为“天子”,四夷来服,俨然就是东方的“巴比伦及宇宙四方之王”。生机勃勃、自信满满,东西方文明的童年,就是这样相似。到了公元2世纪的托勒密,就更有理由自信了。在他的时代,亚历山大图书馆中藏着“全人类的记忆”,欧几里得提供了几何学,亚里士多德证明了地球是个“球”,马里努斯开始尝试用投影法来绘制地图……托勒密其实已经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那时的宇宙中心,早已不是巴比伦。在托勒密《地理学指南》的副本地图中,地球上似乎也找不出一个中心城市来;而根据托勒密的《天文学大成》,地球本身,才是宇宙的中心。托勒密世界地图正如韩非子是法家的集大成者,托勒密也只是地心说的集大成者而非创立人。他的《天文学大成》给出了此后年中最全面的地心宇宙模型。为了以图表的形式对天文学进行补充和说明,托勒密随后又写了著名的《地理学指南》。在古希腊学者的观念中,并不存在单独的“地理学”,因为天地一体,地球本就是宇宙的中心,地球地理本身,就是天文学的一部分,所谓的地理观察,也只是天文观测的一部分。这样的世界观,在同时期的汉代蜀锦和浑天仪上,不谋而合。西汉蜀锦片段蜀锦上很现代感的八个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它明示,观测天象可以判断地上的吉凶利害,《史记·天宫书》对此还有更详尽的表述。另一边,古希腊学者埃拉托斯特尼,也在用天文学的观测手段,来计算地球的周长。而东汉张衡所改良的浑天仪,简直就是同时代托勒密地心说的现场版。这一段,东西方再次殊途同归。要一千多年后,才显示出迥异的不同。04走出伊甸园,世界的中心到底在哪?然而中间的一千年,托勒密地图却沉寂无声。这是因为,世界的中心来到了耶路撒冷——耶稣受难的地方。绘制于年前后的赫里福德《世界地图》,正是这样布局的,而耶稣受难的图画也被绘制在城市的上方。托勒密的天才构想:赤道、回归线、经纬网格线……统统在地图中消失了,代之以《圣经》中记载的地点和场景:巴比塔、西奈山、伊甸园、耶稣复活、末日审判……甚至还依据《旧约·出埃及记》,标注了一条走出埃及的路线。看上去,这已不是地理学意义上的世界地图了,而更像一幅圣经图解。从上到下依次读来,就是从创世一直到末日审判的基督教历史。那时的基督教,已经成长为一个世界性宗教,用一套完整的神学体系,统领了当时人们的世界观。不再有几何学、测量学、制图术……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曾仰望星空的头颅,纷纷低垂,沉浸于虔诚的祈祷。正如基督教著名的殉教者圣达米安发出的质问:“基督徒能从科学中获得什么?”然而,当头颅再度昂起,人们看到的,却不是天国新世界,而是人间的新大陆!年,所谓的“教皇子午线(西经46°线附近)”似乎又成为了世界的中心。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大航海时代的先行者,在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仲裁下签订条约,以此为界(下图左侧的蓝色经线),霸气的瓜分了整个世界。这简直就是欧洲版的楚河汉界,中分天下。但此时,世界的中心在哪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黄金和香料在哪里,才是最有诱惑力的问题。看年的《坎迪诺平面球形图》,布满了两颗牙在全世界片片蚕食的痕迹。西方文明雄心勃勃,踏上征服世界的航程。而就在坎迪诺世界地图之前年,东方世界也完成了一幅巨制:《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简称《疆理图》。地图以当时的东亚霸主明帝国作为世界的中心,而朝鲜半岛被夸张的放大,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这幅图本就是朝鲜王朝的作品。疆理图全貌事实上,明帝国也被夸张的放大了,世界的其他部分,像非洲和欧洲,都偏于一隅,被挤压的不成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之前的蒙古帝国曾经征伐世界,开辟了繁荣的海外贸易和航路,开阔了东亚王朝的视野,也许非洲和欧洲根本就不会在地图上出现吧?从图中看来,制图者对中华帝国以外的世界兴趣索然,大片的空白都未标注。早在立国之初,朱元璋就明确表示“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无故兴兵……切记不可”。而许多年后,传教士利玛窦更是记下了这样观感:中国人……把所有别的民族都看成是野蛮人,而且是看成没有理性的动物。他们的骄傲是出于他们不知道有更好的东西……他们相信只有他们自己才有真正的科学与知识。古老的文明可能走到一定的尽头。可以说,至少从世界观上来看,《疆理图》并未超越当年何尊铭文和西汉蜀锦的境界。尽管在那时,达·伽马的远洋舰队相比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只能算是可怜的小舢板,但这小舢板里,却更有撬动世界的力量。05地图,到底图的是什么?疆理图之后年,也就是年,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成立,荷兰成为了操奇计赢的“海上马车夫”。到年,荷兰使团来到北京,觐见清朝顺治皇帝。很多年后困扰大英帝国马戛尔尼使团的外交礼仪问题,在荷兰人这里却波澜不惊,他们干脆的奉上了三跪九叩大礼,只因他们认为——“我们不想只为了所谓的尊严,而丧失重大的利益。”你可以说这是唯利是图,但比起西班牙明火执仗的劫掠,却是更智慧的进步。也只有在荷兰,才能诞生约翰·布劳的《大地图集》。它装饰华丽、印刷精美、篇幅宏大,以拉丁语版为例,就有11卷、页共幅地图,静卧在精雕的胡桃木箱子里。这是史上最昂贵的地图集,没有之一,也是当时世界最昂贵的书籍,售价与当时一名熟练工匠的年薪相当。布劳《大地图集》的作用,有点像中国的门当与户对自然,在一个人人都埋头捞金的暴发户社会,《大地图集》在技术和精度上没有任何进步,但作为彰显身份、粉饰门户的奢侈品,或是交通权贵、联络馈赠的奇珍异品,它都再合适不过了。地图一旦爆发了商业价值,距离其政治意义的彰显,也就不远了。年,卡西尼家族绘制的法国全图被法兰西共和国收归国有。《卡西尼地图》是制图史上第一次依据三角测量和地球表面测量,系统制作的全国总图,它为之后年现代民族国家的地图提供了模板。“国家”、“民族”这些词汇总是令人热血沸腾,然而在近代以前的世界,其实并没有今天这种明确的概念。现代民族国家,是年前,才从欧洲开始萌生的。现代人已经很难想象,当年的欧洲人是这样介绍彼此的:我是威廉公爵的人、你是卡尔伯爵的人,或者我是新教徒、你是天主徒,而不是说我是法国人、你是德国人等等的话,这并非是不爱国,只因为头脑中从来就没有这种意识。而在中国,这些概念深入人心,时间就更晚了。一直到甲午战争,这边北洋水师全军覆没,那边南洋水师却理直气壮的去找日本,表示我南洋水师并没有同贵国宣战,被俘军舰里有我南洋的一艘,您得还我!这就很有必要进行国家概念的普及和国家意识的培养了。地图就是一个很好的爱国主义教育工具。国家是一个“想象的共同体”,但地图却是实实在在的“显示器”。比如这幅《卡西尼地图》,就是“法国”这个概念的具体而微,看图者可能终生也没有去过巴黎,但他却可以意识到,自己就是居住在这个空间中的“法国”公民,同地图一样,这个国家已不再是“路易”他们家的,而是整个法兰西民族的,我情愿为它流血牺牲……图像是人类最原始的记忆方法,时至今日,我们对思维导图和PPT的吸收率,还是要远高于文字。因此地图也就天生适合成为思想工具和政治工具。例如年纳粹德国的宣传图《一个小国正在威胁德国》,充满了剑拔弩张的硝烟气。这一切,应当是始于年麦金德的《力量的自然位置》,这正是他著名的“陆权论”的逻辑起点,也为地理学科开拓了地缘政治的研究方向。麦金德的理论充满了浓浓的欧洲霸权主义色彩,他有一个著名的“三段论”:谁统治东欧,谁就控制了心脏地带(上图中称为“枢纽地区”);谁统治心脏地带,谁就控制了世界岛(欧亚大陆);谁统治世界岛,谁就控制了全世界。而在中国人看来,更加知名、更加臭名昭著的三段论一定是《田中奏折》中的言论: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这简直就是麦金德理论的翻版。奏折本身的真伪还有争议,但奏折的内容,却实实在在是日本当年的行动路线。麦金德和田中义一,在欧亚大陆的两端,进行了几乎相同的表演。与之对比,年,德国人彼得斯发布了一幅怪异的世界地图,使用的是他自创的投影法。他声称这是真正“客观”、“准确”的地图,修正了以往世界地图中欧洲面积被夸大的错误,其实也是在思想层面对“欧洲中心”论的摒弃(下图左幅)。彼得斯地图应该是当时风起云涌的民族解放运动及反对霸权主义的潮流在地理学上的反应。其诞生地不是第三世界国家,而在二战之后的德国,也颇为耐人寻味。不过,以我们中国人看来,彼得斯地图仍然是“西方中心”论,相对于我们所熟悉的,以太平洋为中心的世界地图,似乎并非真正的“客观”、“准确”。其实,任何世界地图都有偏颇性和内在选择性,就好比我们的这篇长文,不也一直试图在用世界地图来比对中国吗?正如《十二幅地图中的世界史》正文中的最后一句话——“我们不得不依靠地图来了解世界,却又无法用地图完美地再现世界。”06再小的个体,也是世界的中心最终,你也许还有疑问,在网络时代,我们使用着相同的电子地图,看着同一个地球的卫星云图,这难道不是完美再现的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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